向来不爱听课的一名男生率先举手。
My passi。n is……(我的激情是……)
watching s。me『special m。vies』at night.(在晚上看一些岛岛电影。)
边说他边忍不住笑红了脸。
全班也跟着他一起起哄,问我他造的句子怎么样?
我却没有笑,而是当场向他的家长反映了这个情况。
听着电话那头,他爸妈暴跳如雷的声音,他终于笑不出来了。
不仅如此,三天后,高考作文正好是围绕passi。n展开的。
这下他直接哭出了声……
1
讲台上的粉笔屑像纷飞的雪,落在我的备课本上,也落在我有些疲惫的眼睫上。
又到了六月。
这个被汗水、焦虑和期望浸泡得无比黏稠的月份。
空气里弥漫着樟脑丸和试卷油墨混合的气味。
高三(二)班,我带了三年的孩子们,正趴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后面,像一群在知识的战壕里等待最后冲锋的士兵。
我叫袁琅,一名教了十五年高三的英语老师。
十五年,足够让一个青涩的大学毕业生,被磨砺成同事口中经验丰富的袁老师。
也足够让我的热情,在一年又一年的循环往复中,沉淀成一种近乎本能的责任感。
我爱我的学生,爱他们脸上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、纯粹的青春光彩。
但近年来,我越来越感到一种力不从心。
互联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他们与我隔绝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。
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黑话,崇拜着我无法理解的网红。
他们眼中的世界光怪陆离,而我所坚守的教书育人的信条,在他们看来,或许就像黑板上终将被擦去的板书一样,陈旧而乏味。
我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,那个角落里的男生——张小明。
他正低着头,手指在桌肚里飞快地滑动。
屏幕的光映亮他半边脸,那是一种沉迷于虚拟世界时特有的、带着点神经质的亢奋。
他不是个坏孩子,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那种。
他的问题,根植于更深的地方。
他来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薪家庭,父母是勤勤恳恳的工人,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。可他,却成了网络上那些屌丝逆袭、打破规则言论最忠实的信徒。
我曾不止一次地找他谈话。
在他的书桌上,我看到过他摘抄的所谓人生格言,都来自于一些靠出格言论博取眼球的网络名人。
——学习是给笨蛋走的独木桥,聪明人要自己开辟高速公路。
——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,不然怎么叫逆天改命?
这些话被他工工整整地写在笔记本上,仿佛是某种神圣的经文。
他总是当着我的面,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学习的鄙夷。
袁老师,你那一套过时了。现在是什么时代?流量时代
我随便在网上发个搞笑视频,说几句别人不敢说的话,粉丝比你一辈子教的学生都多,挣的钱也比你多。你信不信?
2
我试图告诉他,那些被资本包装出来的神话背后,是无数的偶然和算计,是普通人无法复制的路径。
我告诉他,脚踏实地的努力,才是这个世界上对大多数人而言最公平的道路。
他只是轻蔑地笑笑,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、对成年人世界的傲慢。
那是你们老古董的想法。
他说:
你们不懂,我这是在为我的未来奋斗。
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,总让我感到一种错位的荒诞。
我翻遍了他的作业本,几乎没有一次是完整完成的。
课堂上,他要么睡觉,要么就用各种夸张的口吻接我的话,引得全班哄堂大笑。
我批评他,他便摆出一副我就是这样,你能奈我何的无赖姿态。
我联系他父母,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朴实而焦虑的哀求和保证。
可挂了电话,张小明依旧我行我素。
他把我当成了他逆天改命剧本里的第一个需要打倒的守旧派 B。ss,是阻碍他自由发展的绊脚石。
我看着他,就像看着一株被寄生藤缠绕的树苗。
眼看着他被那些华而不实的网络泡沫吸干了养分,却无能为力。
距离高考,只剩下三天。
这是最后一堂英语课。
我将所有我能想到的押题内容全部讲了一遍。
给这群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的孩子们一点最后的助力。
外面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,教室里的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,搅动着沉闷的空气。
同学们,
我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。
这堂课的最后一个词——passi。n。
我把这个词用力地写在黑板上,一笔一划,清晰而郑重。
Passi。n,激情,热爱。
这是你们即将踏上新的人生旅程时,最宝贵的东西。
高考不是结束,它只是一个开始。
这个词不仅是我押题的内容之一,还是我对你们的希望与期盼。
我希望你们未来无论选择什么专业,从事什么工作,都能保持一份对生活、对理想的 passi。n。
现在,谁能用这个词,造一个句子?
教室里很安静,大多数学生都在埋头整理笔记,或是在默默地消化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知的恐惧。
我的问题,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,没有激起太多波澜。
就在这时,一只手懒洋洋地举了起来,伴随着一阵椅子被拖动的刺耳声。
是张小明。
他几乎从不主动回答问题,除非是为了捣乱。
他身边的几个男生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坏笑,用手肘互相碰着,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。
但这是最后一堂课,所以我还是点了点头。
张小明,你来。
他站起身,个子在同龄人里不算矮,但长期沉迷网络让他有些驼背,脸色也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。
他清了清嗓子,故意拉长了语调,用一种自以为很酷的、带着点痞气的口吻说道:
My passi。n is……(我的激情是……)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班,尤其是在几个女生的脸上停留了一下。
脸上浮现出一抹猥琐又得意的潮红。
watching s。me『special m。vies』at night.(在晚上看一些岛岛电影。)
他把special m。vies两个词的发音咬得特别重,还挤了挤眼睛。
短暂的寂静后,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。
男生们笑得前仰后合,拍着桌子跺着脚。
女生们则大多红着脸低下了头,夹杂着几声尴尬的责怪。
哈哈哈哈,小明牛逼
老师,他这个句子造得怎么样?语法对不对啊?
Passi。n那很猛了
3
起哄声此起彼伏。
张小明站在混乱的中央,像一个凯旋的将军。
他得意地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挑衅,仿佛在说: 看,你的课堂,你的权威,在我面前不堪一击。
我站在讲台上,没有笑,也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暴跳如雷。
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,我缓缓放下粉笔,转身从讲桌上拿起我的手机。
全班的笑声和起哄声渐渐小了下去,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。
张小明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,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。
我当着他的面,从通讯录里翻出他父亲的电话,按下了拨号键。
嘟……嘟……
电话接通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异常清晰。
张小明的脸色开始变了,从得意洋洋瞬间转为惊慌失措。
他嘴巴微张,想说什么,却又发不出声音。
喂?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而沙哑的男人声音,带着工厂车间特有的嘈杂背景音。
是张小明的父亲。
我按下了免提键。
您好,是张小明的家长吗?
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读一段课文。
我是他的英语老师,袁琅。
不好意思在您工作的时候打扰您,但现在是我的最后一堂英语课,我想跟您同步一下张小明同学刚才在课堂上的表现。
袁老师啊,你好你好小明他又怎么了?是不是又淘气了?
他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。
张小明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,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电话,眼神里是乞求,是愤怒,也是恐惧。
教室里鸦雀无声,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。
刚才还在起哄的学生,此刻一个个正襟危坐,大气都不敢出。
我一字一句,清晰地复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我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起伏,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锤子,敲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,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。
这个小兔崽子我送他去学校好好念书,他就是这样念的?
反了天了他袁老师,你把电话给他我今天非得骂死他不可
暴跳如雷的声音通过免提,响彻整个教室。
那是一种被羞辱、被辜负、被彻底激怒的父亲的咆哮。
张小明浑身一颤,他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他那套在同龄人面前炫耀的真性情,在他父亲最原始、最直接的愤怒面前,显得如此不堪一击、滑稽可笑。
我把手机递向他。
他僵硬地接过手机,那只刚才还在桌肚里灵活滑动的手,此刻却在微微发抖。
喂……爸……
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