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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石洼村的啼哭石洼村的秋阳，总带着股晒透了的谷子香。

李家土坯房的木门“吱呀”被推开时，接生婆王婆举着满是鲜血的手冲出来，嗓门亮得能惊飞檐下的麻雀：“生了！

生了！

是个带把的胖小子！

母子平安——”话音未落，院子里攥着竹筐来回踱步的男人“咚”地蹲下身，粗粝的手掌往脸上一抹，竟抹出两道湿痕。

他是林老实，石洼村出了名的老好人，编竹筐的手艺全村第一，可此刻怀里的竹筐还空着，里面本打算装给婆娘李氏补身子的红糖——还是今早挨家挨户借的。

“他爹，快进来看看！”

屋里传来李氏虚弱却清亮的声音。

林老实趿着草鞋冲进里屋，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，李氏额上还挂着汗，怀里裹着个红布包，小家伙闭着眼，皱巴巴的小脸憋得通红，一声啼哭炸开，像开春第一声雷，把屋顶的灰尘都震得簌簌落。

“哭得多有劲！”

王婆在一旁拍着大腿笑，“这小子，将来定是个壮实的！”

消息像长了腿，没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全村。

石洼村总共三十户人家，依山傍水窝在青木国边境的山坳里，谁家添丁都是天大的事。

张婶端着一瓢鸡蛋来了，李婶拎着半袋新米，连平时最抠门的猎户赵大山，也扛着只刚打回来的野兔站在门口，黝黑的脸上难得带点笑：“给弟妹补补。”

院子里很快挤满了人，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袋，女人们围着炕沿看孩子，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。

“看这眉眼，随他爹，周正！”

“哭声这么响，怕是能镇住后山的狼！”

“老实哥，可得请个先生给娃赐个名！”

这话提醒了林老实。

他猛地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土：“对！

得请陈先生！”

陈先生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，据说年轻时考过秀才，后来不知为啥回了村，在破庙里开了个私塾，教着十几个娃念书。

林老实攥着攒了半年的十几个铜板，揣着借的红糖，往村东头的破庙去。

路过村西头的王屠户家时，却见王屠户的娘抱着娃扶着门框往外瞅，见了林老实，咧开嘴笑：“老实，恭喜啊！

俺家这丫头，比你家小子晚生了些时辰，也刚落地！”

林老实愣了愣，随即笑道：“那可是双喜！

王屠户呢？”

“去请陈先生了，也想给丫头求个名！”

俩男人在破庙门口撞了个正着。

王屠户手里提着块刚宰的猪肉，油乎乎的纸包着，见了林老实，把肉往他怀里塞：“拿着！

给弟妹炖汤！”

林老实推不过，把红糖塞给王屠户：“给你家婆娘泡水喝。”

破庙里飘着淡淡的墨香，陈先生正坐在案前批改蒙童的字，见俩大男人进来，放下狼毫笔。

他穿着件洗得发灰的长衫，鬓角带点白，眼神却清亮，扫过两人手里的东西，没多问，只道：“是为孩子来的？”

林老实搓着手，把怀里的野兔（赵大山硬塞给他的）放在案边：“陈先生，给娃求个名。

俺们家穷，没读过书，就想娃将来走正道，少遭罪。”

陈先生沉吟片刻，目光落在窗外——庙后有片竹林，秋风过处，竹叶沙沙响，像在写字。

他提笔蘸了墨，在纸上写了两个字：“墨尘。

林墨尘。”

“墨者，书之骨；尘者，土之根。”

陈先生缓缓道，“生于尘，归于道，却能守墨之正。

这名字，如何？”

林老实虽听不懂，却觉得这俩字念着顺口，又透着股稳重劲，连连作揖：“好！

就叫墨尘！

谢陈先生！”

一旁的王屠户急了，把猪肉往案上一放：“先生，也给俺家丫头起个名！

俺想让她将来泼辣点，少受欺负！”

陈先生笑了，又写一字：“芽。

王春芽。”

“春芽，开春的嫩芽，看着嫩，却能顶破石头长。”

他指着窗外墙缝里钻出来的草芽，“泼辣不在性子，在韧劲。”

王屠户一拍大腿：“这名好！

比叫‘铁蛋’强！”

俩男人谢过先生，往家走。

王屠户忽然停下，挠了挠头：“老实哥，你看……俩娃同一天生，将来要是能成一对，多好？”

林老实愣了愣，随即笑了：“俺家墨尘要是有这福气，那是再好不过。”

“就这么定了！”

王屠户粗声粗气地说，“等娃们长到三岁，俺就提着彩礼去你家！”
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村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，林墨尘的哭声混着王春芽细弱的咿呀声，飘在石洼村的上空。

谁也没注意，村后那片竹林里，有株百年老竹的竹节上，悄然浮现出一道淡青色的纹路，像个没写完的“道”字。

而三十里外的青木国万木城，一株缠满藤蔓的古树上，一朵含苞的花忽然颤了颤，花瓣尖沁出一点莹光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