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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既心知肚明，又为何与你二哥同去赴宴？”

盛长枫面露难色，仿佛吞了苍蝇般别扭。

他摆了摆手。

“仲怀说是故交旧友——谁料想，那曾巩与张载竟全然不知他的家世？”

齐衡笑而不语。

言谈间。

盛家三位兰姑娘也终于姗姗来迟。

果不其然，最晚到的依然是盛明兰。

没有缘由，不过是懒罢了。

她曾自嘲：赖床这毛病，早已无药可救。

她几乎总是踩着时辰，与庄学究前后脚踏入学堂。

若不是她那副软糯慵懒的模样，乍一看，还以为是来讲课的先生。

齐衡端坐着，

并不似从前那样，习惯性地多望她几眼。

庄学究已到，意味着今日的课正式开始了。

……

离明年秋闱尚余十月左右，

时间倒也并不算十分紧张。

现下还未到策论阶段，庄学究主要让他们背诵四书五经，通晓经义。

通常，他们先诵读一个时辰，再由庄学究讲解一个时辰。

“今日背诵《大学》后半篇。”

“长柏，照例由你先诵一遍，再领读一遍。”

庄学究盘坐暖炉旁，手持书卷，银丝微乱，颇有几分隐世大儒的风骨。

盛长柏起身。

他年纪最长，功课最佳，一向担任领读之责。

“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，

身有所忿懥，则不得其正，有所恐惧，则不得其正……”

他声音清朗，徐徐诵读。

齐衡一边听，一边看着手中书卷，

不等盛长柏读完，他已发现自己竟能将其全部背出。

过目不忘，

无一例外。

他闭目回想《大学》全篇，

随后悄悄合上书，铺纸提笔，

想试试自己记下的内容，究竟有多深刻。

书房中，学子们书声琅琅，一直回响在室内。

齐恒正低着头专心写字。

从他写下第一句开始，后面的句子就像早已印在他的脑海里，自然浮现出来。那些原本生僻难懂的句子，仿佛刻在他脑中一般，与其说他在默写，不如说是在誊抄。

他越写越兴奋，越写越投入，甚至没注意到盛长柏已经开始了第二遍领读。

领读时，盛长柏念一句，其他人跟着念一句。但书房里只有七名学生，其他几人很快发觉，齐恒一直没有出声。

于是，从盛长枫到墨兰、如兰、明兰，都一边跟读，一边悄悄看向齐恒。

他们不知道他在写什么，但庄学究就在眼前——

“这位一向认真读书的齐小公爷，怎么会在课堂上分心？”

连齐恒前面的顾廷烨也忘了生气，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。

然而这些目光，齐恒全都未察觉，他全神贯注在默写上。

终于，长榻上的庄学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。

起初他并未在意，齐恒一向学业端正，偶尔分心，他也不会苛责。他只是轻轻咳嗽一声提醒。

没想到齐恒充耳不闻，依旧继续写。

这让庄学究很不高兴。他教书一向严格，对学生一视同仁，不会因身份有所偏袒。

于是他皱眉穿上鞋子，想看看齐恒在写什么。

直到一只布满皱纹的枯手按在纸上，齐恒才从全神贯注中回过神来。

他惊讶地抬头，庄学究已经毫不客气地抽走了他笔下的宣纸。

随口念道：

“也利为义以，利为利以不国谓此……”

“道大有子君故是……”

念到这里，他怒不可遏。

他一把将那张宣纸甩到齐衡面前。

“课上不好好念书。”

“你这写的都是什么胡……”

话音戛然而止。

他顿时说不出话来。

随即，他猛地将宣纸重新拿回手中，凝神细看。

这一看，顿觉头皮发麻！

他先是愣愣地望向齐衡，又神色古怪地瞥了一眼齐衡桌上那本合着的《大学》全文。

他教了一辈子书，对《大学》早已烂熟于心。

此时此刻，他怎么会看不出来！

他震惊得几乎失语：

“你……你竟然把《大学》全文倒着默写了一遍？！”

这话一出，满堂皆惊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衡身上，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。

尤其是那三位兰姑娘。

墨兰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。

如兰仍是一脸茫然——也许她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
明兰眼底除了惊异，更有一丝陌生的打量。

同窗共读，谁有多少斤两，彼此都清楚。

谁能想到——

这样令人震撼的齐衡……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齐小公爷？

就连庄学究也感到不可思议。

……

而齐衡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还差一段才完整。”

庄学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他又仔细看了一遍齐衡默写的内容。

确认无误。

确实是倒背如流的全文！

一字不差！

这就令人惊骇了——

能将《大学》正背如流的人不在少数。

每位名副其实的进士都有这本事。

可倒背如流……古往今来，恐怕还未曾有过！

毕竟谁也不会闲来无事倒着背诵。

这有什么用？

但无论如何，这实在是一件惊人的事。

庄学究默默注视着齐衡。

忽然，他拿起齐衡面前的《大学》，沉声道：

“从第一句开始，通篇背诵。”

齐衡恭敬地站起来。

“是顺着背，还是倒着背？”

庄学究咬着牙说：

“顺着背！”

“圣贤文章，岂容不敬？”

齐衡停顿片刻，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。

在他开始背诵之前，忽然又开口道：“背两遍！”

“正着背一遍，倒着背一遍！”

齐衡一时无言。

这就不怕对圣人不敬了吗？

“大学之道，在明明德，在亲民，在止于至善。”

“知止而后定，定而后能静，静而后能安，安而后能虑，虑而后能得。”

……

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，先治其国。”

“欲治其国者，先齐其家，欲齐其家者，先修其身，欲修其身者，先正其心。”

……

“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。”

正背部分，齐衡语调平和，节奏分明，毫无迟疑。

庄学究手持书本，频频点头。

堂中其他人，包括盛长柏，都既惊讶又敬佩。

他们刚接触《大学》，齐衡却已能全文背诵！

而当他开始倒背时，所有人都顾不上惊叹了。

每一个人，包括庄学究，都紧盯着原文，逐字对照。

“依然……一字不差！”

所谓“倒背如流”，向来只是夸张的形容。

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谁能将文章倒背。

但今天，他们亲眼目睹。

盛家三个女儿皆震惊失色，尤其墨兰。

她一向以才情自傲，更清楚将两千多字的文章倒背是何等不易。

明兰低头咬唇。

她曾在祖母面前自认了解齐衡，

此刻却感到赧然——或许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懂他。

……

两遍背完，学堂中一片寂静。

无人能形容此刻心中的震撼。

最终，顾廷烨长叹一声，感慨道：

“元若，你确实该娶个妻子了。”

齐衡不明所以。

这话是什么意思？

紧接着，顾廷烨给出了答案。

“你毕竟是国公府的独子。”

“要是身边有个女子相伴，也不至于下学后闲到把文章倒背如流！”

齐衡几乎站立不稳。

这是何等曲折离奇的思路？

难怪曾巩那些人看他不起！

那些关于权贵子弟粗俗不堪的议论——大半都是因他而起！

墨兰先是嫌弃地瞪了他一眼。

随后柔情似水地望向齐衡。

“元若哥哥是谦谦君子……哪像你说的那样。”

顾廷烨只微微一笑，没有作声。

盛长柏当即蹙起眉头。

“仲怀，课堂上不可胡言！”

他与顾廷烨私交甚好，也明白此人虽言辞直率，却胸怀坦荡。

但无论如何，在庄学究面前这般说话，终究失礼。

不料庄学究全然不以为意。

他轻轻摆手，目光落在齐衡身上，口中却道：“无妨……”

“仲怀这话虽不文雅。”

“道理却不差。”

“元若，既有这份闲情，何不拿来背诵其他文章？”

“总不至于……”

言至此处。

他忽然意识到什么。

若有所悟地注视着齐衡。

“常人若非已将余下典籍熟记于心，断不会无聊至此！”

庄学究顿时兴致盎然。

他放下手中的《大学》，又随手取来另一卷书。

“《中庸》可能背诵？”

至今为止。

课堂上尚未讲授的典籍，除《大学》外，仅余《中庸》一篇，《春秋》五篇。

……

齐衡本能地想要摇头。

既未学过，便意味着不曾阅览，既未阅览，又从何背起？

然而——

就在摇头前，他忽然想起盛长枫那番话，以及那条完整的轻视链。

他从容笑道：“能否容我先看一遍？”

庄学究连声惊叹。

当即明了他的言外之意。

是说只需阅览一遍，便能背诵。

说实话。

他难以相信。

教授齐衡一年，虽不敢说了如指掌，但对其读书资质可谓深知。

可此刻……

望着齐衡气定神闲的模样。

虽半信半疑，他还是将《中庸》递了过去。

通常而言，普通人通读一遍《中庸》全文，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。然而齐衡只用了一刻钟左右，便将书卷交还到庄学究手中。

接着，他开始背诵。

“天命之谓性，率性之谓道，修道之谓教。”

“道也者，不可须臾离也，可离非道也，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，恐惧乎其所不闻。”

……

“仲尼曰：君子中庸，小人 ** 庸，君子之中庸也。”

……

“子曰：道其不行矣夫！”

全篇三千多字，一字不差，准确无误。最令人惊叹的是，他不仅顺着背完，还倒着又背了一遍。

一时间，书房里的众人无不伸长脖子望着齐衡，惊为天人。

盛长柏、盛长枫和顾廷烨三人直直盯着齐衡，满脸不敢置信。